寻找女书:一个男人们琢磨不透的世界


颜菁 王卫

    

    
   

江永女书,被考证为世界上仅有的一种女性文字,那蚊形一样的字迹里藏着的是女人的心声和女人的故事,是另一个男人们琢磨不透的世界。 


这是七月里一个湿漉漉的早晨,三个轮子的蹦蹦车突突的发动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狗吠声和鸡鸣声宣告着县城的一天来临了,生活的各种琐碎声音都渐渐地漫上了半空,习惯在城市的阳光中醒来的我恍惚中竟忘记了自己身置何处。


位于湘南边陲的江永县,是一个你也许永远不会有机会踏足的地方。它的东北部与广西灌阳接壤,西南部则毗邻恭城和富川。小小的县城只有一条主干马路,除去长途车,没有自己的公共交通工具,也很少能见到几辆汽车驶过。但这似乎并不影响人们的生活,街巷依然是热闹嘈杂的,生活的本质其实很简单。狗儿自在地漫步在马路上,一副熟络极了的主人的模样。街两边一间间紧挨着的老房子,阴湿的墙根上生着片片青苔。


时间在这里仿佛故意放慢了脚步,20年前的模样和20年后的模样恐怕同样不会引起人们的惊奇。也许正是如此,这县城的历史便久得你不能轻视了。这里的人们司空见惯的东西,对一个外来人而言或许就是不可思议。


江永女书,被考证为世界上仅有的一种女性文字,默默地在这片土地上代代相传。在江永地区,对男人与外来人来说,女书形同天书。它的确是一种流传在女人之间的只有女人能够看懂的文字,当地人称作“长脚文字”。 一个个细长的字体被女人们一针一线地绣在绑小孩的背带上、相互赠送的手帕上,或一笔一画地抄写在纸张上,再缝制成册。


“正月十五元宵节,白水玉莲去出街。听说街上好热闹,姐妹双双去观灯……”(清代女书作品《玉莲观灯》)


年轻的姑娘、出嫁的媳妇或是老去的阿婆用女书消磨着她们闲暇的时光。


“锦绣文章达万千,不信世间有奇文。永明女子好才学,修书传诵到如今……”(现代女书作品《蚊形歌》,收录于《江永县解放十年志》)


那蚊形一样的字迹里藏着的是女人的心声和女人的故事,是另一个男人们琢磨不透的世界。究竟是谁发明了这属于女人的文字,它又流传了几百年还是几千年,男人或女人,却没有人能说得清。



七十七岁的周硕沂潜心研究女书的来龙去脉



牛毛一样的细雨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飘落起来,我们沿着窄窄的穿堂走进一层层房屋的褶皱里,深入这县城的腹地,去寻找一位研究女书近50年的老人。老人名叫周硕沂,今年已经77岁。


50年代的上江圩一代,几乎每个村子里都还有三五个妇女会写会认会读女书。然而“文革”时,与女书有关的活动被当作是封建遗风,一把火烧了女书作品,读书的老太婆也挨了批斗,从此没人再敢触及女书。等到周硕沂的右派身份被平了反,懂女书的老人们去世了多半。周硕沂请健在的几个替他收集作品,重写她们会背诵的诗歌和故事。1982年,周硕沂把女书写进了江永县文物志,中南民族学院的学者到湖南省考察少数民族,无意中看到了这份文物志,从此加入了对女书的研究中。


女书的单字有近2000个,以表音为主,也包含汉字中的象形、形声、通假与借代的形式。书写一个字时按照从左到右的顺序,整篇文章则是从上至下,从右至左。文章的格式绝大多数是7字一句,顺口但不要求押韵,没有标点符号。这完全是进行在女人之间的传授与学习,外婆教给孙女,母亲教给女儿,姑姑教给侄女。若是亲人里没有懂女书的,也可以付些报酬请人来教。贺三朝、结交书、一个女人从年轻到老的自传;当地民歌、姑娘出嫁“做歌堂”时唱的歌曲、天下发生的涉及女人的大事,女人在女书里都一笔一画地记录下来。


女书存在的地域性很强,江永上江圩镇、道县是集中流传的地方,这与土话的发音有密切的关系,当地域扩大,语音稍有差别时,女书就不复存在了。很多外来学者由于不懂当地方言,对女书的研究便无法深入。


周硕沂在文化馆主管历史考古后,收集的女书作品加起来有十几万字。最早的写自宋代,是一份抄件,名叫《玉秀探亲书》,由一位老婆婆保留下来。日本侵华战争时,老婆婆的房子被炸,抄件也丢失了,所幸的是她能一一背诵下来。玉秀是上江圩人,宋哲宗时被选入宫中做了妃子,年纪轻轻又守了寡,无儿无女,她把内心的痛苦全部写进了《玉秀探亲书》。胡玉秀在永州志中是有所记载的。


老人拿起我们递去的自来水笔,用握毛笔的姿势在我的采访本上写下了女书中“正月新年”四个字,然后摇着头说:老了,拿不住笔了,很多字也忘记怎么写了。在我们房前屋后地忙着拍照时,她静静地坐在破旧的沙发上望着眼前的一切,似乎在看另一个世界里发生的事情。

〔出处〕 《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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