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山区有谚云：“中秋百鸟过山坳，霜降老鸹一群群。”每年自9月上旬的白露节气开始，湖南境内雪峰山脉、罗霄山脉的山谷隘口，万鸟翔集，翩翩南迁。

    千百年来，在这两条迁徙线路上，鸟儿留下的，有欢歌也有哀鸣；人类带来的，有爱心也有屠戮，霜降至立冬期间，湖南日报记者辗转千年鸟道的多个节点，试图探访那些鸟与鸟、鸟与人、人与人之间的“爱恨情仇”。

     迁徙：关于“美食”和“爱情”的旅行

    入秋之后，天气转凉。西伯利亚地区和内蒙古草原一带的候鸟，逐渐开启南迁之旅，飞往南半球的澳大利亚等地。

    不远万里，不辞辛劳，这是候鸟们一场关于“美食”和“爱情”的旅行。秋冬时节，地处北半球的繁殖地，食物逐渐匮乏，只得拖儿带女，一路南下，觅食过冬。待到来年北方春回大地，候鸟们又成群结队返回老家，孕育后代，生生不息。

    省林业厅野生动植物保护专家陈红长介绍，候鸟迁徙很有规律，除非发生大的气候事件，否则每年飞行的时间、路径都是不变的。

    秋季，北方候鸟在我国沿3条路线南迁：东线沿大陆海岸线南下，至菲律宾和澳大利亚；西线穿越四川盆地和青藏高原，进入南亚次大陆；中部的迁徙路线则从内蒙古草原南下，经江西、湖南，进入南亚和澳大利亚。

    陈红长说，湖南地势独特、森林覆盖率高，自古以来就是候鸟南北迁徙的重要通道和“补给驿站”；衡阳有峰名“回雁”，说的就是候鸟的故事。候鸟迁徙的线路，俗称千年鸟道。

    在绝大多数省份，候鸟迁徙所经都只有一条通道。而中部千年鸟道过境湖南，又一分为二，形成东部罗霄山脉、西部雪峰山脉两条通道。这两条山脉地处华中腹地，都呈南北走向，是候鸟迁徙的要道。

    据省林业厅与湖南师范大学共同完成的我省鸟类迁徙通道敏感点调查，沿雪峰山脉，从隆回的屏风界、新化与新邵交界的观音山，至城步的三十六渡河一线，是我省候鸟过境的西线通道；沿罗霄山脉，从炎陵的牛头坳，至桂东的铁山和寒口一线，形成了我省候鸟过境的东线通道。

    过境我省的常见候鸟，有鸢、环颈雉、灰背隼、红腹锦鸡、红脚隼、红隼、东方角鸮、小鸦鹃、苍鹭、池鹭、白鹭、鹌鹑、秧鸡、斑鸠等100多种。

    陈红长称，候鸟秋季由北往南迁徙，途经湖南的时间段集中在9月初至11月底，持续约3个月；春季由南往北迁徙，主要发生在3月中旬至5月中旬，持续两个月左右。

    打鸟：基于贫穷和愚昧的恶果

    从炎陵县城出发，南行50余公里到达下村乡，再往东蜿蜒上山近10公里，抵达湘赣交界处的牛头坳，此处便是千年鸟道湖南东线通道的关键节点之一。

    下村乡泥湖村村委会主任李章平介绍，候鸟迁徙，白天休息，夜间飞行。天气好的夜晚，鸟儿飞得高，地上看不见。只有薄雾、细雨之夜，群鸟才会低飞，沿着山谷掠过，“黑压压的一批接着一批”。

    也许是很久以前的一次偶然，有人站在牛头坳上“伸手就碰到了飞鸟”，让这个隘口从此有了另外一个别称——“打鸟岗”。

    泥湖村的许多村民都不讳言，牛头坳一带，大概从解放前开始，就一直有打鸟的传统。每年候鸟迁徙时，附近村民就会在夜间上山，在山口点燃篝火、设置强光灯，利用竹竿、罗网，捕杀飞鸟。

    牛头坳上，一些容易打到鸟的山脊、山坡，因打鸟者长年累月践踏，寸草不生。有些地方，还挖了一个个“猫耳洞”，当地村民告诉记者，那是打鸟者过去的据点，用作临时休息之处。

    无独有偶，处于千年鸟道湖南西线通道的隆回县屏风界隘口，在当地也被称为“打鸟坳”，个中缘由，可想而知。

    而新邵与新化两县交界的观音山、羊古坳鸟道，打鸟最疯狂的时候，一个晚上有近千人上山。有人甚至专门为打鸟者就地服务，在山上兜售快餐面、八宝粥，生起炉火提供开水。有一年，两县打鸟者为争夺地盘，还发生过械斗。

    是什么样的“力量”，驱动着那残忍的打鸟“狂欢”？

    受访的村民和林业部门人士无一不认为，首推贫穷。千年鸟道过境湖南之处，绝大部分直到现在还是贫困地区。过去，食不果腹，靠山吃山，当地村民打鸟主要是充饥，如同进山摘野果、下河捞鱼虾一般，感觉再也平常不过。改革开放后，打鸟逐渐变成为了卖钱，一些人将其当成农闲时期赚点“外快”补贴家用的行当。

    愚昧算得上带来打鸟恶果的另一因素。在林业部门和当地政府近年来大做宣传之前，几乎没有村民能将候鸟与生态关联起来。日子稍许富足些，一些城里人就盲目追求所谓的野味，用买卖“激励”了杀戮。更有甚者，从城市跑到山谷隘口，打鸟取乐，错误地以为那是时尚消遣。

     保护：甘于艰辛和孤独的守望

    2010年10月初，湖南千年鸟道上候鸟被捕杀的现象，经媒体首次曝光，瞬间激起千层浪。以林业部门为行动主体的候鸟保护，由此拉开序幕。

    发布野生鸟类“禁捕令”，用法律武器打击违法猎鸟者，设立候鸟保护站……最近5年内的一系列措施，将湖南千年鸟道上的群集性打鸟之风，压倒性地“止住”了。

    原本习以为常的打鸟行为，现在则面临着罚款、坐牢的危险，这是村民们最为忌惮的。各地因打鸟而获刑的宣判案例，促使打鸟者纷纷收械下山。

    记者在桂东、炎陵、新邵等地鸟道的山谷隘口发现，原本最方便打鸟的地方，都被候鸟保护站占据；原来的一些狩猎者，放下打鸟竹竿，戴上护鸟臂章。“打鸟岗、打鸟坳”上昔日的喧嚣，早已远去。

    省林业厅副巡视员吴剑波介绍，我省目前已在千年鸟道和洞庭湖区建立了20个候鸟保护站，迁徙季节派人24小时值守，保护候鸟的具体任务，现在主要就落在这些保护站。

    今年53岁的农民黄平权，前年被聘请到桂东县设在当地的寒口候鸟保护站，担任护鸟员。9月至11月的3个月，黄平权每天晚上都要和两个同伴分头巡山，如果发现打鸟者，即进行劝阻或者报警。

    在远离居住地的黑漆漆的大山中，独自步行10多公里，沟壑峭壁常阻路，毒蛇野猪常威胁，夜间湿气打湿被子，越是雨雾夜越要巡得勤，此中艰辛和孤独，非一般人能忍受。来年3月中旬到5月中旬，黄平权还要巡山。

    黄平权的报酬是，巡山期间每个月1500元。而其他一些县市的候鸟保护站，大多让林业局工作人员兼职轮岗，所谓待遇，就是巡山时每天二三十元的伙食补贴。

    令人欣慰的是，守望3年，黄平权仅仅发现两三起零星的“打鸟案”，都是刚准备开始就被他叫住收手了。其他地方的候鸟保护站，最近1到3年内向省林业厅报告的情况，大多如此。极为明显的成效，让护鸟员们甘心在黑夜中坚持。

    不过，有些护鸟员也反映，基层财力薄弱、人手紧缺，只能靠这种最原始的方法来保护候鸟迁徙，亟待社会各界加大支持力度，爱鸟护鸟，共建美好家园。

     候鸟保护事与功

    最近5年，湖南为保护千年鸟道上的候鸟，做了大量工作，收效明显。自2013年以来，湖南没有再发生规模性、群集性的非法猎捕候鸟现象。

    1、2010年10月，湖南省林业厅发布《禁止猎捕野生鸟类的通告》，规定从2010年10月22日起，至2015年12月31日止，在全省范围内禁止猎捕野生鸟类。这是全国范围内首次在省级层面出台的野生鸟类“禁捕令”。鸟类“禁捕令”规定，在禁猎期内，严禁任何单位和个人猎捕野生鸟类，违者将由林业主管部门依法给予行政处罚；情节严重，构成犯罪的，依照《刑法》第341条的规定追究刑事责任。2010年12月，贵州省从江县人杨某，因在邵阳县黄亭市镇非法捕猎22只野生麻雀，被邵阳县人民法院以非法狩猎罪判处拘役一个月。这是鸟类“禁捕令”发布之后，湖南境内查办宣判的第一起非法猎捕鸟类刑事案件。

    2、2011年，湖南省林业厅部署专项行动，在原来有猎鸟习惯的候鸟迁徙必经之地，设置保护小区，实行重点保护。在山下设监护哨，由林业主管部门和当地村、组联合值守，负责劝阻意图猎鸟人员；在山上建执勤点，由森林公安或森林武警值守，负责现场处置违法猎鸟行为。

    3、从2012年开始，湖南在千年鸟道上陆续建立专职的候鸟保护站。截至2015年11月，全省已在炎陵、桂东、新邵、隆回、新宁、城步、蓝山、道县、新化、通道和洞庭湖区设立了20个候鸟保护站。在候鸟迁飞和越冬季节，候鸟保护站实行24小时值守和巡护，且每日向省林业厅报告候鸟保护相关情况。

    4、2015年，从8月20日至11月30日，省林业厅在全省开展鸟类等野生动物保护“利剑”专项行动。这是湖南连续第3年开展候鸟保护专项行动，有效遏制了非法猎捕候鸟行为。

    5、在候鸟迁徙分布的交界地区建立区域联防制度。郴州市桂东县、株洲市炎陵县与江西省吉安市遂川县建立了湘赣边界“两省三市三县”候鸟保护联防联保组织；娄底新化与邵阳新邵、隆回成立了三县边界候鸟保护联防组织，实现信息共享、经验交流、联合宣传、联合行动。

    6、建立候鸟保护监督网络。湖南各地林业部门向社会公布投诉举报电话，动员全社会的力量参与候鸟等野生动物保护监管。各级林业部门还充分发挥志愿者的积极性，引导他们参与收集非法活动信息，促进了执法效率，提高了打击行动的准确性。

    7、加大对鸟类保护宣传的投入和规模。湖南借助“爱鸟周”、“观鸟节”宣传平台，表彰了“湖南爱鸟护鸟卫士”，开展了“给鸟一个家”、“春之歌”爱鸟护鸟征文、摄影、书画比赛等活动；从2014年开始，连续两年在省级电视台播放候鸟保护公益宣传片，使更多的人了解自然和鸟类，推动全民爱鸟护鸟。

〔出处〕 湖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