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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我们读诗的时候,艺术就这样发生了:《博尔赫斯诗选》


豆瓣网 慕读 (2017年4月14日)


       “每当我们读诗的时候,艺术就这样发生了”,1967年,当那个拄着拐杖双目失明的老者闭上眼睛,对着一片金黄温柔说出这话的时候,哈佛大学的学生可能并不太能体会它的确切含义。为什么偏偏读诗的时候艺术就发生了呢?在此之前,艺术又去哪里了?为什么写下的时候,艺术就不存在呢?博尔赫斯知道这样表达会一笔抹杀大家公认经典的界定条件,那些流传已久的经典作品可能会对此忿忿不平。于是他从柏拉图讲起,谈起书的历史。这位古希腊哲人王并不太重视书,提到书籍,几乎是一种轻蔑的态度:“书是什么东西?就像是一幅画,书好像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生物;不过,如果我们问它问题的话,它是不会回答的。然后我们就认为它已经死了。” 博尔赫斯虚晃一枪引用柏拉图乃是为了说明——
       书是死的。爱默生说,图书馆是一个魔法洞窟,里面住满了死人。一本书写完了,它的生命也就结束了,直到有人把它再次唤醒。因此柏拉图创造出对话录,复活了苏格拉底(对话录实际上是苏格拉底的语言,而被柏拉图说出),就像耶稣在四位门徒中重新复活一样,读者创造出了死去的诗,人,历史,还有汩汩流淌的时间。 
       诸如那部流传已久的荷马史诗,尽管历史早已尘埃落定,但还是在后代的阅读中被一次次唤醒,100多年前,波涛汹涌的特洛伊战争在一个叫约翰·济慈的诗人笔下复活,那是他初读查普曼译荷马史诗的感受:
       之后我觉得我像是在监视星空
       一颗年轻的行星走进了熠熠星空,
       或像是体格健壮的库特兹他那老鹰般的双眼
       盯着太平洋一直瞧——而他所有的弟兄
       心中都怀着荒诞的臆测彼此紧盯——
       他不发一语,就在那大然山之巅。
                       ——济慈《初读查普曼译荷马史诗》
       这几行诗真是巨力万钧,气势磅礴,震耳欲聋,古老的希腊和已经作古的查普曼在济慈阅读的时候恢复了生气,而我在某个夏夜轻声念出的时候也唤醒了因肺痨病殁的济慈,以及那只永远吟唱的夜莺。 
       诗是什么呢?博尔赫曾经这样做过命名——“诗和语言是一种表达”,在一首诗中他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 
       从你的一座庭院,曾经眺望
       古老的星星,
       从一张阴影的长凳,曾经眺望
       这些零散的光点
       我的无知从没学会为它们命名
       也排不成星座,
       曾经觉察到秘密水池里
       流水的循环,
       素馨花和忍冬的香气,
       安睡的鸟儿的宁静
       门前的弯拱,潮湿
                     ——这些事物,也许,就是诗。
       诗歌就是表达。就是语言。就是语言说。诗人的使命就是让语言说出诗。这点,博尔赫斯可能受到了海德格尔的启发。老海认为:“每个伟大的诗人都只出于一首独一的诗来作诗。衡量其伟大的标准乃在于诗人在何种程度上致力于这种独一性,从而能够把他的诗意道说纯粹地保持在其中。”因此,解诗就是要把这种纯粹性说出来,即进行一场“思与诗的对话”,而对话的宗旨就是把“语言之本质”召唤出来,“以便终有一死的人重新学会在语言中栖居”。(《在通向语言的途中》) 
       诗只能是:语言说。“语言说。语言之说令区分到来。区分使世界和物归隐于它们的亲密性之统一性中。人说,是因为人应合于语言。应合乃是听,人听,因为人归属于寂静之音。” (《在通向语言的途中》)因此,在诗歌被读出之前,诗歌是死亡,是寂静。但寂静并非是无声,它乃因静默而彰显。像生命之水,虽静默不语,但不是没有声音的:
       生命如流水,自由奔放
       潜入那深不可测、无边无际的海洋,
       这是座寂静的坟哪!
       所有人间的浮华虚荣都在这里
       波涛汹涌,也都将被吞没,消弭
       在这黑暗的波涛中。 
                    ——朗费罗译《曼里克之圣杯》
       语言在诗歌中为我们说出了时间,时间如流水般滑过,人终究被黑暗吞没,消弭。在这点上,时间和流水有共同之处,那就是流逝。赫拉克利特和孔子面对水时思考的难道不是同一个问题吗?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
       他们都想到了时间。时间被说出。但被说出的时间到了哪里呢?孔子1000多年后765年五月的某个夜晚,一个叫杜甫的落魄诗人这样写道: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杜甫《旅夜书怀》
       面对着长空皓月,漠漠原野,汤汤江水,病宿孤舟的诗人想起了人生如寄,时间凋零,不禁悲从中来,以一只孤独的鸥鸟自况。不知道此时他是否想到了千百年前的孔子?在这里,时间坍塌得非常迅速,“涌”,可见其愁之多,“阔”可见其愁之大,然而人又是何等的渺小无助。那流逝的时间和夜空千百年后也被一个叫博尔赫斯的诗人在阅读一页偶然发现的手稿时轻声说出:
       但古老的夜深邃,如一只罐子
       装满了凹面的水。水呈现出无限的纹理,
       而在徘徊的独木舟上,仰望着星星
       人用一支烟量出了闲散的时间。
                  ——博尔赫斯《在约瑟夫·康拉德的一本书里发现的手稿》 
       然而博尔赫斯的时间显然不同于杜甫的时间。水在这里除了时间的隐喻外,又具有多重选择的意味。徘徊的与其说是木舟,毋宁说是人。人因选择而徘徊。为一个句子?还是为筛选一个合适的动词?或者是因为一段无法启齿的无望爱情是否放弃而犹疑不决?究竟是人在仰望星辰还是古老的夜化身为温柔之水俯视木舟上徘徊的人?诗人并没有说,他只是用一支烟剪开黑暗,加速了时间的流逝。约瑟夫·康拉德在博尔赫斯的阅读中被唤醒了。
       但时间究竟是什么呢?图穷匕见,柏格森也未必能找到合适的答案,还是让伟大的奥古斯丁来回答吧:“时间是什么呢?如果别人没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是知道答案的。不过如果有人问我时间是什么的话,这时我就不知道了。”(《忏悔录》)
       博尔赫斯说,诗也给人这样的感觉。


                                                                           经作者慕读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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