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八年五月二十六日）
 

　　从二月十一日我军南下发动春季攻势以来，经过了连续三个月的行军作战，取得了伟大的胜利。但同时也暴露了许多缺点和某些错误，特别是此次麟宝战役后一阶段，尤其值得我们研究检讨，以便吸取经验教训，继续获得新的胜利。 

　　　　　　　　　　第一，春季攻势的概况及检讨 

　　春季攻势第一阶段——宜川地区首告大捷，并乘胜扩展攻势。 
　　我军春季攻势的开始即取得了宜川地区的大胜。三月一日，首在宜川西南歼灭胡军一个军部、两个师部、四个整编旅，继于三月三日再克宜川，全歼守敌一个旅。两役共歼敌二万九千多人。我军获得以不足二个人消灭一个敌人的辉煌胜利，这是西北人民解放军空前的歼敌记录。 
　　宜川战役胜利的基本原因是什么呢？首先是三查与练兵的直接结果。去年冬季两个月部队中所展开的三查运动（即查阶级、查思想、查斗志），大大提高了全体指战员的阶级觉悟与积极性，涌现和提拔了大批新的干部，增强了全体指战员在共产党领导下的坚强团结。在这个基础上所展开的练兵运动，提高了部队的战斗力。在瓦子街战斗中，我军冒大雪严寒和道路泥泞之苦，将胡军最精锐的主力之一整编九十师等部彻底全部歼灭。我三五八旅七一四团顽强战斗，与敌反复冲杀数十次，部队虽伤亡达数百人，但仍能确保夺取之阵地，坚持战斗至最后胜利。这是值得全军学习的。 
　　我军所进行的三查运动，是执行毛主席的整军思想，继承红军古田会议精神，在土改中以诉苦的方法，放手的群众路线与民主作风，是我军新的整军方式。正如总部发言人评宜川大捷中所指出的：这种新式的整军运动，将使我军无敌于天下。事实证明，三查运动进行得好的部队战斗力就强，反之，则弱。一纵三五八旅余秋里同志能深入群众，反映群众意见，具体解决问题，在这个运动中起了带头作用，仗也就打得更好些。因此，以诉苦与三查方法进行的整军运动必须坚持和普及。同时也看出部队在行军作战后的适当休整是很必要的，它是获得新的胜利的准备。 
　　其次是我们在战役指导上仍有个别缺点（如粮食无准备），敌人则犯了大错招致覆灭。当时我军包围宜川，并等待打援。敌援军如从牛武、英旺救援，则我军不易将其全部歼灭；若敌背靠石堡沿鸡蛋峁稳步前进，我亦难于全歼该敌。但由于敌人过低估计我军力量，胆敢沿洛宜公路轻率冒进，并按照我们的计划行至瓦子街以东王家湾、任家湾地区内，终为预占有利地形、准备完善的我军消灭干净。在战争指导上，我们应使自己不犯错误，而促使敌人犯错误，最好方法是隐蔽自己实力，使敌估计不足，较易获得胜利。 
　　宜川西南大胜后的一日，我军一、二、四纵队即乘胜南进，于三月六日至十日五天内，连克石堡、黄陵、宜君、白水等四座城镇；又于二十三、二十六、二十七三天内，连克韩城、合阳、澄城三座县城。三、六两纵队于三日攻克宜川城，休息两天后亦迅速向西挺进，直逼洛川，于九日将该城包围。南进我军采奔袭方式，将白水、澄城敌反动地方武装全部消灭，将合阳的大部消灭。而一、四两纵在协同进攻宜君时，四纵警三旅竟让敌保安团跑掉。野司命令穷追残敌，但该部只派一连兵力，追赶十余里即折回，致该敌大部漏网。此种行为乃是战斗意志薄弱的表现。 
　　围攻洛川方面，我军开始对敌情不明。经过两次攻击，从战俘口中始了解守敌有三个团共六七千人，以后又因连续降雪十日，敌乘机增修工事，道路泥泞，攻击不利。洛川不下，延安即无法光复，不仅无弹药，亦无粮食。胡宗南已将裴昌会兵团调集富平、铜川、耀县。我前委为此提出围城打授与向西南行动两方案。我军西越咸延路，拟歼援敌两旅后西进。但较胡宗南狡猾之裴昌会到宜君后迟迟不进，静观我之行动。我以打援不成，遂决心西进。四月十三日我军集结马栏，十四日开会讨论西进部署，十五日传达，十六日即出发，故战役准备仓促。因犹豫于打授与围攻洛川城为时达一周，妨碍了向西府〔1〕进军的实际准备，这是此次战役的过失之一。 
　　春季攻势第二阶段——麟宝战役，收复延安，夺取洛川，巩固黄龙区，粉碎胡、马夹击。我军向西府进攻的战役企图：第一步是建立麟游山、千山山脉根据地，并从外线的进攻中达到收复延安，夺取洛川，巩固黄龙新解放区的目的。第二步即是依靠麟、千山脉根据地北出平凉、固原，速达收复陇东，逼退三边〔2〕之敌。 
　　在此企图下，我军分左右两翼（左翼为二、四两纵队，右翼为一、六两纵队），自马栏向泾渭两河间蒋占区挺进。我军突然出现于泾渭沃野，腰斩西兰公路、西宝公路及陇海铁路，连克旬邑（十七日）、永寿（十八日）、彬县（十九日）、长武、麟游（二十日》、扶风、灵台（二十二日）、凤翔（二十三日）、岐山（二十四日）、宝鸡（二十七日）、千阳（二十八日）及崇信（五月三日）等十二座城市，歼敌整七十六师师部、整一四四旅之新四十团、青年军二○三师一旅第三团、陕保十九团、二十一团等部及旬、彬、永、麟等县反动地主武装全部，扶、凤、长等县反动地主武装之半数，摧毁了胡宗南〔3〕后方麟宝地区的政治组织，破坏了胡的供给基地仓库。由于西线我军胜利，便使北线延安、洛川之敌先后于二十一、二十五日仓惶弃城而逃，延安、洛川两城照预定计划为我军收复与解放。 
　　在此次攻势中，各纵队均积极作战。第一纵队于二十三日冒大雨泥路，一昼夜强行军一百三四十里。为了歼灭麟游、凤翔反动民团，二十六日复强渡深水过胸的千阳河，协同行动积极的二纵合取宝鸡，胜利完成了任务。但攻势之初，四纵队作战不力，警一旅在常宁镇与敌民团和平共居数小时未曾发觉。警三旅在监军镇第一次放过二○三师一旅三团（在常宁镇被二纵队所消灭），第二次又使二○三师后续部队逃回乾县。该部于敌退走后二十四小时始发觉。二○三师未能全歼，致乾县不克。即未能造成对西安之直接威胁形势，迷惑敌之注意力，以便于我军主力西进和夺取宝鸡城丰富物资。 
　　我军于二十七日晨四时克宝鸡城，至十四时才全部占领。此时，敌援兵正沿西宝公路两侧急驰来援，当即命令二纵独六旅抗击沿陇海铁路来援之敌，四纵队一面休息一面抗击沿扶风、岐山公路来援之敌，以掩护我们处理宝鸡物资。二十七日下午三时接到四纵队的电报，称敌援军已至岐山、扶风间之益店。二十八日该敌突然进至凤翔东南十余里。谁料我四纵队擅自将阻击任务改为追击，实际上既未阻又未追，也不报告。我军陷入被动，撤出宝鸡。 
　　我军北撤后，原计划以二、四两纵队攻荔镇，一、六两纵队攻肖金镇，然后北上镇原、孟坝，包围庆阳、西峰之敌。但因六纵轻敌，教导旅进至屯子镇后陷入马军之包围。此时，我既定计划又告破坏，遂不得不急调一、四纵队救援解围，图以优势兵力一举歼灭屯子镇之敌。事出意料，这天一纵运动迟缓，马军又增，尾追我军之胡军将至。我又不得不改变计划，令教导旅轻装突围，又令四纵布置纵深阻击，同时并侦查肖金镇情况。但四纵又违命连夜撤退，使我军通往西南的隘路有陷于被敌切断的可能，将造成我军严重的危境。我四纵队一再贻误军机，影响战局特重，不得不予严重警告，提醒他们不再重犯错误。后来，到宁县良平镇的抗击战就打得很好。 
　　到了公和塬，我命一纵队一面休息，一面准备三、四天粮食，以便我军埋伏于职田镇大山边，待四纵队将敌诱到时，四起歼敌一两个团，即可打击敌人嚣张的气焰。但二纵队未加请示，私自移走。我们的粮食没有准备，边区粮食困难。敌人要是继续追赶，我们退到延安也不会安全，就非退过黄河去。究竟为什么发生这样的情形，应该搞清楚。 
　　麟宝战役的经过情况大体就是如此。这次战役胜利的方面是完成了一半任务，即光复延安，夺取洛川，巩固黄龙分区，了解了麟宝地区地理民情、政治经济情况，并歼灭了胡军及当地反动团队；以及我军纪律严明，在群众中散布了深刻的影响，将利于麟千山区游击战争的开展，并准备了我军建立泾渭两河间根据地的有利条件。 
　　但是，此次战役未能完成建立麟千根据地及收复陇东、收复三边的任务。这是因为我们在战役指导上犯了若干错误和缺点，特别是我应负主要责任。第一，是我对胡、马两军密切配合与马军实力认识不足（青马有正规军骑兵五个团，步兵四个团），对胡宗南可集中的兵力估计过低（此次共集中十三个旅），对粤军六十五师行动的积极性估计不足。第二，战役配合有很大缺点，个别纵队部署不当，不完全明了敌情，亦不完全明了我情。我军不能与陕南配合，由陕南牵制敌军四五个旅，即可站住脚。我左翼兵团配置应以二纵当先锋，四纵殿后。我对四纵在十年和平中战斗意志不够认识不足。如将二纵放在前面，歼灭来援之敌青年军二○三师，乘胜夺取乾县，造成攻取西安的姿态，则对我军麟千攻势完全有利。 
　　此次攻势，总的说来我们是正确的，且获得了胜利。但由于我们犯了上面的错误和缺点，同时敌人在战略战术上有了改变，因此使我们遭到了不必要的损失，增加了疲倦，把新的战役推迟了一两个月，同时增加了黄龙群众数万石粮食的负担。 

　　　　　　　　　　第二，西北战局继续胜利发展 

　　今后的西北战争形势，是我军一定继续胜利发展。此次麟宝战役，我军某些部分稍受挫折，暴露了弱点，取得了教训，这是取得下一个战役胜利的开始，是取得消灭马步芳〔4〕军胜利的开始。如果我们先消灭青马八十二师，将甘肃全局打开，就会使胡宗南更陷孤立。再消灭胡军三个至五个旅，胡敌即将全部转入守势。在今年夏末秋初，我们将再度转入攻势，在秋天、冬天，我们将有更大的发展，更大的胜利。我们具备着胜利的条件，我们有着强大的野战军，有蒋区人民的拥护，地方党组织的协助。我们不怕暴露弱点，而勇于改正。我们有着正确的军事政策、社会政策、对待少数民族的政策。只要我们团结千千万万人民去执行正确的政策，则反胡的统一战线更广泛，我们一定会取得胜利。 
　　目前敌扬言要再度占领延安，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敌人的兵力势将分散，重蹈覆辙，被我歼灭。但敌人占领合阳、韩城则有可能。如果陕南我军能够歼灭敌三十一旅，占领商县、洛南、山阳等县，从渭北吸引和牵制胡军四个旅，则我军可先向东府进攻，消灭胡军一两个旅，然后再回头打马步芳，进击陇东，歼灭青马八十二师，收复三边，继而出陇南，吸引并歼灭胡军。 
　　消灭马军八十二师从革命的报复主义说是需要的，从建立麟千山脉根据地，歼灭胡军解放西北来说更需要。 
　　在十年内战期间，四方面军在转向西北途中，曾吃过马步芳的亏。去年四纵队在宁县也吃了他的亏。这次趁我军疲劳，全力对付胡军之时，又占了我们一些小便宜，青马军便小人得志，大吹大擂。但是，马军是脱离群众的封建的野蛮迷信的军队，他们奸淫掠夺，激起群众反对；他们缺乏科学头脑，只凭蛮横强悍作战，我们一定能够把他们消灭。 
　　我们提议消灭马军八十二师为下个战役的方针。如果大家同意，就把它作为我们此次整训的目标。我们应立即全体动员，以有进无退的精神，以必胜的信念进行一切战斗准备，坚决、彻底、干净、全部歼灭马军八十二师！ 
　　为着要消灭青马八十二师，我们要好好研究敌情，现就其两个特点说明一下： 

　　其一，青马每个连队中有阿訇一人，宗教色彩很浓厚。干部以马家亲族为骨干，士兵中有汉人，但占多少比例尚不了解。该部野蛮强悍。在长期大汉族主义的压迫下，民族成见较深，盛传有杀死汉人四五名即可升天之说。士兵在战斗中负伤后有自杀不当俘虏者。 

　　其二，青马军的编制是步骑各半，在西北高原作战颇适宜。我退，骑兵即追，我停止，步兵即掩护。增援快，机动性大，骑兵战术较熟练，学日本人的骑兵战术原则，但无新的发挥，冲锋时持密集队形，勇敢但又落后。由于过去未曾遭过我之致命打击，现在很骄傲。又因部队干部之亲族关系，故一部被围，另部必救，且敢于分散来援。射击技术熟练，善打冷枪，但其他兵器之知识及攻坚爆炸等技术均差，不如胡军。 
　　明了青马军的特点，针对其特点，研究对付的战术，我们就一定能够消灭敌人。 

　　注 释 

　　* 本文是彭德怀在西北野战军第二次前委扩大会议上的讲话。 
　　〔1〕西府指西安以西，泾、渭两河之间地区。 
　　〔2〕三边，参见本书第 238页〔2〕。 
　　〔3〕 胡宗南，参见本书第 231页〔3〕。 
　　〔4〕马步芳当时任国民党青海省政府主席、国民党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有时简称青马。

〔出处〕 《彭德怀军事文选》